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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家族历史的口述史案例 | 《先自己自己,再一起一起》

口述历史 2024年08月29日 09:51
· 追寻家族历史的口述史案例 ·

今天小编将为大家推荐一本新书《先自己自己,再一起一起》,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太鲁阁族女性吴雅雯在接受现代高等教育后,也接受了许多外来对于自己族群的诠释及标签,使得她觉得书读得越高却离部落越远。

因此,为了打破困境,她透过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父母亲、祖父母辈及家族成员所经历的迁移与劳动史,以家族口述出发,并与太鲁阁族青年社群彼此的家庭故事对话,交织诠释出当代太鲁阁族家庭的样貌,希望为台湾社会提供理解太鲁阁族社会的方式。

最终,她成功利用口述史为家族历史发声。




作者:吳雅雯

原文作者:Yabung.Haning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08月

語言:繁體中文



作者简介

吴雅雯Yabung.Haning


花莲县秀林乡加湾部落长大的太鲁阁族女孩,同时是一名社工员、居家照顾服务员、族群工作者及日文口译员。目前嫁到板桥,还在练习做第一代迁移的都市原住民部落妇女。曾担任原住民族委员会太鲁阁族族群委员(2020-2023)、台湾原住民族长期照顾联盟协会祕书长(2014-2020)、撒固儿部落文化健康站照顾服务员(2018-2019)、台湾原住民族太鲁阁族学生青年会理事/理事长(2015-)等。


与原住民姊妹合著《她们:原住民族女性观点──移动的政治、认同、职场与祖灵叙事》。


内容简介


一位太鲁阁族人写给每一位台湾人的邀请信 

让知识从自己的文化里长出来, 

不断地回到历史与生活里去看,不断地去对话…… 


一个太鲁阁族女儿「回家」的故事。回到自己的经验去寻找,回到家族里的故事去寻找,把会呼吸的历史找回来。


「妈,为什么我是太鲁阁族?」当时十七岁的我哭着问。

「我不要当太鲁阁族,把我的血抽掉!」

我说。「妳就是太鲁阁族呀。」妈妈把手放在我手上,这么回我。 


Yabung.Haning是一九八〇年代出生的太鲁阁族女性,在接受现代高等教育后,也接受 了许多外来对于自己族群的诠释及标签,使得她觉得书读得越高却离部落越远。


为了打破困境,她透过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父母亲、祖父母辈及家族成员所经历的迁移 与劳动史,以家族口述出发,并与太鲁阁族青年社群彼此的家庭故事对话,交织诠释出当 代太鲁阁族家庭的样貌,希望为台湾社会提供理解太鲁阁族社会的方式。 


原来,要能看懂自身族群议题及标签,是无法透过国外的知识研究、台湾社会的学术理论,而是得从自身家庭及个人情绪来读懂族群面临的问题。重要的是必须由我们自己长出的声 音来诠释自己。无论你是不是原住民族,都可以用这种最庶民的方式来理解自己。


专家推荐语

太鲁阁语很常使用pusu,语译为「根」,物理形体的pusu qhuni指的是「树根」,抽象逻辑的pusu kari是「语言的本意」,还有pusu gaya表示「文化的真谛」。Yabung尝试探讨的 pusu kingal ruwan sapah就是「一个家庭里面的根」。Yabung像一个挖土的payi,往自己家里挖,文字愈挖愈坦露,明明私人,却带来令人振奋的太鲁阁族青年「共感」,私密却又集体。最终只想知道,我们究竟为什么长成这个样子?


──程廷Apyang Imiq/台湾文学奖金典奖得奖作家


  看到雅雯的勇气,一个人遁入非原民的婚姻家庭世界,一个人投入太鲁阁族人的现代议题,再带着一群人互为激荡与实践,绝对是因为寛容的爱及对族群的爱,锲而不舍地希望寻找与社会对话的出口。而她的勇气发声将让此爱永不止息。有幸看到本书的出版,让更多原住民世界的议题,漫漫现形。


──余桂榕/延平乡立图书馆馆长


  Yabung.Haning,一个花莲秀林乡太鲁阁族优秀的女孩,她与她的家族的成长历程就是一部台湾原住民族被殖民的历史创伤图鉴……这本书记录着一位成功进入主流社会的原住民女孩,尝试回到部落自己的根,寻找属于原住民社会工作者自己的知识生成之路。


──王增勇/政治大学社会工作研究所教授


联合推荐

王增勇/政治大学社会工作研究所教授  

Ciwang Teyra /台湾大学社会工作学系副教授

Liglav A-wu /作家

余桂榕/延平乡立图书馆馆长

官大伟/政治大学民族学系教授兼系主任

林益仁/台北艺术大学博物馆研究所教授

夏晓鹃/政治大学社会工作研究所教授

浦忠成/东华大学民族事务与发展学系教授

程廷Apyang Imiq /作家

贺照缇/导演

廉兮/东华大学多元文化教育硕博班副教授暨多元文化教育中心主任

罗素玫/台湾大学人类学系副教授


目录

推荐序 

让说故事再度成为原住民族知识生产的起点/王增勇
楔子
第一章 我是谁
第二章 我的成长与情绪
第三章 我族群文化的养成与矛盾
第四章 我的爸爸
第五章 我的妈妈
第六章 视框移动
第七章 看懂
第八章 一个人的故事与一群人的故事
第九章 谈知识
第十章 持续对话
参考书目


序言

推荐序


让说故事再度成为原住民族知识生产的起点

王增勇(政治大学社会工作研究所教授)


  雅崩(Yabung.Haning)是我的指导学生,但我从她身上学到很多,尤其她帮助我看到自己的学术训练如何成为文化殖民原住民族的工具,这让我对自以为傲的学术训练学会谦虚。


  认识雅崩,是在原住民族长期照顾联盟的聚会上,她是个充满热情与活力的女孩。那时我知道她曾是慈济社工所的硕士生,但迟迟没完成论文。有一次她分享来到原照盟进行原住民长照倡议的由来,她说:「我一方面透过太鲁阁学青会投入族群工作;另一方面,我在研究所进行长照研究。但我从来没有把原住民跟长照连结起来,原来我可以从原住民的观点分析长照!」


  口直心快的雅崩很幽默地说出她作为原住民的生命经验与她作为研究生的学术研究,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的区隔,但背后却深刻地反应出当前的学术知识体制排除原住民族的世界观,以致于原住民学生无法在学习过程中看见自己族群的身影。


  这也成为雅崩后来的论文对社工教育的批判与反思:当下的社工专业教育中,让原住民学生看不见原住民,也因此无法成为真正的助人者。原住民社工需要另一种知识路径:说故事!


  带着这个反省,雅崩进到政大社工所,再度成为学术殿堂上的社工研究生,成为我的指导学生。我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让雅崩毕业!不能让优秀的原住民在学术领域中跌倒!」我用自己被培养的方式训练雅崩,透过修课,带领她进入研究团队,练习资料分析与书写,希望培养她成为一个学术工作者。


  当她选择用自我叙事作为研究方法,我非常支持,因为我知道这是研究者寻回主体性的重要方法。于是,雅崩开始书写自己的故事。一开始,她写得很停滞,但是她在脸书上,却挥洒自如,文笔流畅,故事一泻千里。我知道她对写论文有心理的魔障。于是,我跟她说:「就像妳写脸书一样,写自我叙事就是跟自己对话,好好贴近自己。」


  于是,她的故事开始出土。阅读后,我鼓励她带入一些她曾经接触过的理论观点,希望让她的论文具有理论的参照与对话。结果,雅崩因此卡住了很久……


  原来,她的故事容不进一点杂质,理论就像一粒尘土,让雅崩的思绪因此中断。我急忙告诉雅崩,放下理论,就用自己的语言尽情叙说。这让我意识到,理论对于故事的侵入性,原来这么深,理论的进入可能改变叙事的基调。


  之后,我对雅崩的论文回应,就以第三只眼的上帝视角,以生命碰触生命的方式,反馈雅崩给我的感动,而我发现这才是雅崩听得懂的方式。

  过程中,我学着放下我对理论的执着,学着把空间让给学生,让原住民族传统口述历史的知识典范充分展现在雅崩的论文之中。


  这份文化谦虚,跟二○一七年我在雪梨大学担任访问学者的经验有关。有一天有一只导盲犬闯进我的办公室,跟我玩了起来,于是我认识了牠的主人昔拉格.丹尼尔斯-梅耶斯(Sheelagh Daniels-Mayes)教授。


  昔拉格是澳洲原住民金米拉莱族(Kamilaroi)妇女,她从小是个盲人,被弃养在孤儿院,由于她的视觉障碍让她的学习受阻,她一直被当成智能障碍的孩子对待。但她却很清楚自己要逃离这个孤儿院,她选择了在澳洲总理访问孤儿院时,赤身露体地冲上讲台。这件事让她被孤儿院驱离,从此她获得自由之身。


  当她念博士时,她告诉指导教授:「我的文献回顾会以原住民的声音为主、以批判族群理论为主,那些西方白人学者的理论,我最多只给他们三页的篇幅,因为我的论文是原住民发声的空间,这里没有他们的位置!」她的故事震撼了我,我想起雅崩,想起我曾经带过的原住民学生,我自忖着:「我一定要给原住民学生属于他们的空间。」雅崩的论文之所可以长成今天的样貌,与昔拉格.丹尼尔斯-梅耶斯教授的分享,有着间接的关连。


  原住民族过去四百年殖民历史经历不同形式的殖民,社会工作是福利殖民的主要执行者,原住民进入社工专业的视野,多半是需要被帮助的受助者或是社会问题需要矫正的偏差者。


  雅崩,一个花莲秀林乡太鲁阁族优秀的女孩,她与她的家族的成长历程就是一部台湾原住民族被殖民的历史创伤图鉴,她的论文起点来自于她越进入主流社会(念研究所),就越遗忘自己的原住民记忆的断裂。她进入社工专业教育的过程中,没有被教导理解她身上所背负的经验,反而把主流社会的标签与框架贴在自己与族人身上。


  她对社会工作专业的批判因此来自她抵抗既有学术的框架,回到自身经验的书写,写自己、写父母,当她把自己跟族群的创伤经验写通透,她才能作社工,成为有能力抵抗殖民的助人者。这本论文记录着一位成功进入主流社会的原住民女孩,尝试回到部落自己的根,寻找属于原住民社会工作者自己的知识生成的路。


  雅崩的论文精彩之处不只在论文本身,更在于她完成论文后的行动。雅崩完成论文后,她开始集结太鲁阁族年轻社工一起到部落说自己的论文。她的知识下乡行动让许多完成论文的太鲁阁族社工进一步将学院知识带回部落,开启对话,开启另一种对社工专业的宁静革命。


  雅崩的论文现在改写成书,将会号召更多的读者。这个作品最重要的意义于,她的论文始于生命,用于召唤原住民的集体故事,对处于福利/文化殖民的社工专业提出最具抵/解殖的具体行动。

楔子


  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也是很难的问题。

  当我们要介绍自己是谁的时候,你会怎么介绍你自己?


  我先生A是河洛人,我们刚认识时,我刻意带他到新竹尖石乡泰雅族领域找我的朋友亚弼,她的爸爸是一个很有智慧的长者,也在原住民族运动里走得很前面。我带着那时还只是朋友的A去见他们,许多泰雅族的朋友见到A便问他:「你是谁?」

A想着除了说名字和成长地之外,因为面对不同族群就必须要介绍自己的族群,一般闽南人会称自己是「逮丸郎」(台湾人),但他想了想,原住民也是台湾人,他怎么能介绍自己是「台湾人」呢?而过去又鲜少说自己是河洛人,除此之外还可以怎么再更深地介绍自己的族群文化背景呢?他回程时跟我分享着,以他以往的经历,他从来没有机会好好去思考这个关于「我是谁」的问题。


  我叫Yabung,是在花莲县秀林乡加湾部落长大的太鲁阁族女孩。我是一名社工员、居家照顾服务员、族群工作者及日文口译员。目前嫁到板桥,还在练习做第一代迁移的都市原住民部落妇女。我曾担任原住民族委员会太鲁阁族族群委员(二○二○— 二○二三)、台湾原住民族长期照顾联盟协会祕书长(二○一四— 二○二○)、撒固儿部落文化健康站照顾服务员(二○一八—二○一九)、台湾原住民族太鲁阁族学生青年会理事/理事长(二○一五—)等。


  由上述介绍可以知道我在族群事务、长期照顾以及社会工作领域上面耕耘了有段时间,我有一群很亲近的伙伴,大部分是太鲁阁族,每个人在不同的位置持续努力实践族群的文化与生活。


  我们总是会面对很多的疑问与挑战,在当代社会与传统价值之间,在不同且多层次的面向中,比如知识、记忆、历史、经济与生活等,总是可以有很多的发现与反思。我总在想「我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我」?这是我仍持续在整理的问题。现阶段我尚可以说,就是因为在二十几岁的某一天,我意识到父亲的某一面,那个正值意气风发,却又太早进入到承担家庭的重担,在承担与不甘心之间的那个好像「长不大的父亲」;仅是那种「视角翻转」的瞬间,我就好像可以开始理解某些对于父亲不明白的种种,也许就是从那时刻开启了更多深刻的感知,寻找「为什么」与「我是谁」的旅程。若哪一天我明白了,就可以分享这个过程,让更多人也可以成为我的伙伴。


  回想起过去是何时开始有了族群意识?那大概是从很小的时候接触非原住民族的那一刻起,我在国小一年级时因为父母亲在西部工作,曾就读桃园的小学半学期,那时候就不断被其他人提醒我是「番仔子」,虽然也没有人欺负我,但就意识到自己好像某个地方跟别人不太一样,且是持续不断被暴露的状态,被迫意识群体和我之间的关系。


  后来,我乘着这个「不一样」的身分经过一段自我认同的崩溃与重新定位,然后投入族群事务的工作,现在仍在生活日常的种种大小事情当中,持续不断地推延拉扯族群文化的认同版图。


  为什么说是认同版图呢?台湾原住民族占台湾总人口数的百分之二,其实有非常多人对于当代原住民族了解不多,其中有更多人可能也没有兴趣想要了解,毕竟跟自身的生活交集不多,也就是因为不了解而产生许多想象。不过,确实也有不少非原民的朋友是支持且陪伴原住民族一起实现转型正义的工作,在我的生命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伙伴。


  偏见是每个人本来就都有的,只是有没有意识到、并尝试去确认的差别而已。

  我想起我刚入社会,在XX社会企业做有机蔬菜的营销工作,当时的老板心胸非常开阔,也很愿意给我机会,放手让非行销背景的小女孩负责部落的有机蔬菜营销,那时他以从事部落有机蔬菜的资本买卖背景下,提出了一个理论,他认为:「原住民族的文化发展,终有一天会消失。」这是以人口趋势、大环境的教育背景及资本社会得出的「真理」。而我却不疑有他地全部接收了这个「真理」,甚至还在当时某一场分享会中,引用了这句话,告诉更年轻的莘莘学子们:「原住民族的文化终有一天会消失。」这是比悲伤还更悲伤的故事。


  当时的我不经挣扎抵抗地直接宣告放弃,放弃去证实结果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而事实上,世界上并没有任何人知道真正的结果会是什么。特别是现在地球生态环境的议题开始有了新的风向,想要了解有关于原住民族与大自然相处的知识作为现代科技知识的反省;不只服装会流行复古,就连知识也会,所以谁能走到最后又有谁会知道?


  这也成为我不断自我警惕的经验,我依旧记得工作中的美好画面,那些在高山上部落穿梭的每一天,凌晨起来采摘的高丽菜,高山上的农田边,我们围在一起边吃自己种植的蔬菜、边聊天,这在交易买卖视角上看不到的关系建立,那是人跟人、人跟土地,还有人跟灵之间的关系,我想我还在那个关系建立的过程中学习,而我始终感受得到──灵的呼唤。


  为了打破偏见,所以我想先把我的故事说给大家听,才有了这本书的产生。


抢先阅读·第二章

我是一九八七年在花莲县秀林乡加湾部落出生,族名Yabung.Haning。太鲁阁族是父子连名,Yabung 是我的名字,Haning 则是我爸的名字。
 
太鲁阁族人叫人名时,总是会加上一些形象特征或是故事方便记忆,简单来说就是很爱帮人家取外号,我小时候总被隔壁部落的叔叔叫Yabung.Tuba,Tuba是太鲁阁族语「鱼藤」的意思,在溪里抓鱼时把藤汁捣出来放水里,可以暂时麻痺附近的鱼。听说我出生时的加湾部落有个名字同样也叫Yabung 的妇女试图吃鱼藤自杀而出名,所以隔壁部落的叔叔总是叫我加湾来的Yabung.Tuba。
 
我的阿公叫Jiru,大家都叫我阿公Jiru.Honda,因为他是我们部落第一个买下Honda(本田)摩托车的人。阿公阿嬷认真务农,以前家里的客厅还有农会颁发的木制匾额,是阿公担任农会代表时所赠。而听说我出生时,阿公抱我没有多久就去世了,爸爸总说那时候我刚出生,阿公第一次抱我,我叫了三声阿公之后,他就因农药中毒而死在田里。
 
当时加湾部落主要经济来源是种稻米,在没有保护遮蔽的状态下洒农药,导致不少人因为农药中毒或是肝脏方面的疾病而去世,我阿公Jiru就是肝病去世。
 
有关族人因肝病而去世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在我长大之后,总是被人说「原住民得肝病就是因为爱喝酒」的关系,而让我一度以为会得肝病的原因只有喝酒,一直到我接触长期照顾服务的工作才知道,原来会得肝病的原因有很多种,有喝酒、农药及过劳等。
 
加湾部落的太鲁阁族名叫Alang Qowgan, Qowgan 是一种大竹子的名字,祖先迁移至此看见许多这种竹子因此命名,而后来的加湾山相继因为各种法律的规定,诸如猎人狩猎被抓、禁止游耕烧垦、禁伐补偿的政策以及部落生活经济的改变,导致缺乏族人上山整理而逐渐荒废,竹林树木被覆盖着满满的小花蔓泽兰。这种外来藤本植物会攀着植物往上爬,只要有阳光空隙它便会填满,植物会因为缺乏光合作用而死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很少找到长者所说的Qowgan 这种竹子了。



邻近我家后面的是一座陡直约六百五十公尺高的加湾山,我依稀记得小时候跟着阿嬷沿着景美国小旁边的小路上山,在阿嬷刻意栽种的箭笋细竹间用绳子与帆布搭建的简易工寮,并放置锅碗瓢盆、宝特瓶水,阿嬷在那里生火煮汤面,我则会在放完火烧垦后的山坡,坐在纸箱上找地方滑下去,当然最后少不了被修理一顿。也记得小时候常常看到我们家后面的山顶上有人招手,或者将要制作竹筒饭的节庆日,往山的方向看去会有「竹子雨」──山上有人把竹子用投射的方式往下丢掷,聚集在某处,或者顺着竹子的路往山下拖拉,那些往下移动的竹子就好像下雨一样。
 
「部落很多规矩妳不知道!」
 
我的童年,常常听到有人在部落的路上打架争执,甚至刀光剑影、拿着电锯在路上跑都不是奇怪的画面。
 
只要半夜有人叫嚣,部落的族人就会前去阻止、拉扯,就如同我爸和部落的叔叔在饮酒过后有些言论产生不愉快,就会扭打起来,甚至拿刀出来,好像很有默契地把手上的刀打在对方的刀上,铿锵产生火花,但不至于出人命,顶多扭到脚或是不小心划到耳朵流血包扎,隔天脚一跛一跛地再到对方家道歉。我总不觉得在部落看到几个男人打架是令人害怕的事情,某个部分还觉得有种凑热闹的兴奋感,这是跟新闻上面播放的枪击杀戮社会案件不一样的情境。
 
在太鲁阁族社群里的冲突事件,有个潜规则,就是不太能叫警察,族人间可以打架,其他人会协助劝架阻止,但其中一方如果有人报警来处理,或是诉讼上法院,会被谴责说那样做太超过了。我爸妈就指责过隔壁邻居兄弟阋墙闹上警局,但他们谴责最多的不是打架行为本身,而是报警处理的这件事。
 
我又想起大学时期年轻气盛做的蠢事。部落一个阿姨为人霸道,多数族人尽量不跟她有交集,我妈透过关系在部落买了一只贵宾狗,那只狗是那个阿姨的狗配种后的小孩。我妈养了一阵子很是喜爱,有一天那位阿姨就冲进我家直接把那只狗给带走说那是她的狗,我气不过就跑去警察局准备要报案。



我妈得知后气冲冲地冲去警察局当着大家的面把我给拖走,她嘴里对我骂着:「部落很多规矩妳都不知道,妳以为妳读书读得高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妳还早得很!部落的人是我每天都会见面的,妳这样子一搞我要怎么在部落里生活?」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部落的人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要找警察处理。

弯弯曲曲的历史殖民痕迹与我的小姆指

我就读部落里一间私立天主教安德幼儿园,那时候园长是一个外国人,园区的角落有个小教堂,幽幽静静,我们小孩总是说那里有吸血鬼,不乖的话会被园长抓去里面吃掉。

园内的孩子都是加湾部落的太鲁阁族,因为私立的关系学费本来就很贵,但是安德幼儿园可以接受分期付款,或是同意以先欠费的方式照顾小孩,甚至付不出学费的家庭,园长也还是会收,依靠募款等方式来维持营运。我们家都有分期付款和欠费的情况,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即便是在太鲁阁族部落里的幼儿园,学生也都是太鲁阁族,但园内并没有让我有任何学习太鲁阁族文化、语言的印象,当然那时的年代忙着生存都来不及,更不可能谈到族群文化,秉着慈爱与收容帮助我们偏乡儿童的议题就很伟大了,所以我依稀记得幼儿园的毕业表演是跳着阿美族舞蹈和蚌壳精。

我是看着迪斯尼和格林童话的卡通长大,小姑姑还送我《十万个为什么》的动画卡带给我,小姑姑很喜欢麦可.杰克森(Michael Jackson),她房间都是他的海报和音乐,当时部落甚至还有许多小朋友相继模仿麦可.杰克森的月球漫步舞步。

每到星期日,就是要去加湾基督长老教会听《圣经》故事,然后吃糖果,阿嬷通常给我二十元的奉献金,我都会投十元给教会,剩下十元我会拿来买糖果。我最喜欢在星期日中午,部落十字路口中间,会有棉花糖阿伯,下午会有糖葫芦阿伯,甚至有行动剪发的阿伯在部落走动。那些阿伯们都是汉人,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部落固定的位置,持续至少有二十年以上,直到可能行动不便无法来为止。

每当到了夏天,我会和邻居小朋友去景美国小的水圳游泳,摘水圳上母构树的种子当糖果来吃,水圳是在台美建交时期为了部落种植灌溉水稻时建设的。我们在半山腰有个祕密基地,我依稀记得是藤蔓围绕着树形成的天然树洞,我们也不曾害怕会有蛇或是虫之类的,自以为地把宝物藏在那里。


部落正中间有个叫做「高山青」的废弃酒店,它是我们部落孩子冒险的鬼屋,我们会在高山青前空地集合,拿着手电筒去闯,闯过了可怕幽暗的大厅,到二楼会看见破碎的玻璃落地窗,然后就是楼梯下楼直达酒店后的花园池塘。花园池畔上有一个一个小小的独立小房子,很像蘑菇长在花园上。傍晚我跟邻居的小朋友都在部落的马路上赛跑。
 
部落的大人们都在忙,我们小孩每天在部落也忙着玩,但玩的时候切记不能让自己受伤,或是遗失东西。比方今天手被割到了,自己很痛就算了,回去被大人发现受伤了,就是先一阵挨打;或是鞋子掉了一只后,又是一阵挨打;被发现去了大人警告不能去的地方,比方溪河、水圳、海边后,又会一阵挨打。

对这些处罚的因应方式就是,不要让自己受伤,或是想办法不被发现,我的右手小拇指弯弯的,因为小时候玩耍时折到,回家默默地藏起来不讲,就是怕被打的关系,但也就这样弯弯曲曲地长大了。

分离寄宿的国小生活

要上国小时,爸妈到云林麦寮及桃园等地工作,我们跟着很多同样是太鲁阁族叔叔阿姨们一起同居生活。当时我一年级就读桃园的国小,我的同学几乎都是闽南人,我到同学家玩时第一次听到他们家长说出「番仔」的称呼,不懂这意思的我们还是玩在一起。

读了半个学期,爸妈因为接工程常常要转移阵地,不方便带着我一起,于是我被送回花莲给阿嬷照顾。我还记得当爸妈准备要骑车离去时,我手抱着我妈妈,然后阿嬷抓住我的脚,我腾空在半空中声嘶竭力地哭喊着:「我不要!我要一起去!」

当然最后,我还是留在花莲。但没有多久,不太会中文的阿嬷因为不知道要怎么教我,小学课本都是她看不懂的中文和注音,所以又把我交给隔壁佳民部落的大姑姑照顾,使我就读佳民部落的国小。

佳民国小一个年级只有一班,每班大约只有十到十五位学生,我一进去期中考直接考第一名,因此被全班排挤过。全校学生都是太鲁阁族,但任教的老师没有一个是太鲁阁族,印象中几乎都是外省籍老师,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过他们讲过闽南语。



国小在学校除了学习中文、数学、自然等主科之外,老师还教我们打响板数来宝、做纸雕、念顺口溜,以及唱童谣(童谣都是闽南语或是中文的歌谣)。
 
我常常会被推去比赛国语朗读、演讲、注音写字与书法。老师为了要「纠正」我的口音,要求我每天上台朗读《国语日报》,教我拿着笔、顺着注音的四声画在空中调整我的抑扬顿挫,所以我的中文咬字很标准,这也导致我在后来接触自己的文化时,有一段时间总被误认为「不在部落长大的孩子」。
 
由于我台风很稳,便被加湾部落提倡母语推广的田老师相中,要我去比赛母语演讲。大约是在我三、四年级时,常常要到田老师家受训,她先教我如何认罗马拼音,再教我咬字发音,然后要我用中文写一篇〈我的家〉,她翻译成母语,再要求我背下来。我就以这篇〈Alang mu〉(我的家)拿下了全国第一名的母语演讲冠军,成为家喻户晓的全国太鲁阁族语冠军的Yabung。
 
那时的我懵懵懂懂,只知道把背下来的音与手势演绎出来,但其实对于母语并没有很熟知。因为那时太鲁阁族还没有正名,使得我报名参加的族群名也总是在变化,一下子是泰雅族东赛德克族语、或是泰雅亚族德鲁固族语,而年幼无知的我对于族别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我在比赛母语演讲。
 
而田老师钢铁般的教导,总让我很害怕去她家学母语。我曾看过她在我面前打了跟我同年纪的小男孩耳光,只因为他一直念错,巨大的压力之下,我向阿嬷哭诉说不想再去比赛了,所以阿嬷就帮我挡下了田老师的比赛要求。也许是因为说母语的经验让我有阴影,自此之后我就再也不去碰母语了,即便在部落总是听到长辈们都用母语交谈。







中国人民大学口述史研修班介绍

中国人民大学口述史研修班汇聚口述史领域的知名专家学者,围绕口述史的理论、方法、技术与应用展开深入探讨。通过理论与实践的交流碰撞,研修班为口述史的创新发展提供了广阔平台,促进了口述史在不同领域的拓展应用、学术价值和社会意义,展现了口述史在新时代的发展潜力与应用前景。同时,研修班将帮助学员深入认识与理解口述史的学术价值和社会意义,提升口述史研究和应用能力。


中国人民大学口述史研修班(第一期)(7月26-28日)和第二期(8月16-18日)开班后,受到了大家的广泛关注,在学员当中反响也相当不错。在各咨询群中,很多朋友希望能够开设线上课程,经初步考虑,拟于2024年12月和2025年1月举办中国人民大学口述史研修班第三期(线上),将安排10讲,每周安排两次(周六和周日),每次时长大约2小时。


完成全部课程学习并考核合格者,由中国人民大学颁发《中国人民大学口述史研修班结业证书(第三期,线上)》,证书统一编号,可登陆中国人民大学终身学习服务平台查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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