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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制扇工艺大师盛春:往前走,不回头 | 你好守艺人021

上城士 上城士
2024-09-05

在苏州城郊的盛风苏扇艺术馆内,负责不同工序的制扇师傅们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一切井然有序。盛春介绍,如今她的主要任务已经从潜心制扇转向教学指导。盛风苏扇艺术馆包括工坊区域、展示区域、办公区域等,工坊内有十几名跟了她二十多年的学徒。除了负责日常订单制作之外,她也承担起了带领新学徒的重任。


盛春作为总指导,会对学徒们因材施教,让手巧的人学习实操,让头脑灵活的人学习设计。如果被划分到创意设计的类别,盛春会要求每一个创意的实际样品必须由他们自己完成。“因为学校里传授的设计知识本身不是为苏扇制作服务的,所以没有实操性。他们可能充满想象力,但设计出的东西天马行空、落不了地。只有让他们亲自做样品,才会发现有些想法是行不通的。”

不过,行不通并不代表一定不可能实现。盛春回忆,学生时期的她在政治和历史上永远也拿不到满分。“我属于比较跳脱的性格,读书的时候不太受老师欢迎,因为我从来不写标准答案。我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不要老是给自己设限。”从事苏扇行业之后,她最常对徒弟们说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不可以?”对此,她解释道:“你没有尝试过,就不要跟我说做不到。我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创意产品,就是因为在不断革新。”


她在生产上也贯穿了这一思路。工坊内,师傅新老混杂,人员众多。既要留住人,还要保证生产效率,对她来说并不容易。身为企业负责人,她跳出了传统手艺人的思维框架,提出了“标准化生产”的想法,将师傅们按照手艺熟练程度划分,让每一位师傅只做自己擅长的那一道工序,熟能生巧,大大节省了人力和时间成本。同时,盛春也会根据师傅们的学习进度,安排他们学习不同的技艺,从而在保证生产效率的同时也能够将制扇技艺传下去。盛春骄傲地分享,出自这些师傅之手的苏扇,每片扇芯之间的误差不会超过0.03毫米。“一把扇子如果从头到尾全部要做好,学徒要学的东西太多,学习的时间无形中就被拉得很长,这对企业来说也是很大的负担。但我们把工序拆分,初始工序交给各自擅长的师傅来做,最后的造型精修交给老师傅来做。这样老师傅的精力就可以集中在最重要的地方——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同时,盛春给老师傅们提供了更高的工资,也给手艺人铺设了一条看得见的升职道路。其他师傅有了榜样,便有了目标,生活也就更有盼头。

有一年,盛春到北京故宫观展,被馆藏的绢宫扇惊艳。她问工作人员,下一次巡展是什么时候?对方答,100年后。“我觉得它们太漂亮了,但你别说100年后,再过50年就已经没有人会做了。等到我们这一辈人不在了,下一辈还会做吗?我想,我一定要把它复原出来,不希望它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盛春苦笑着,转头指了指摆放在展厅正中央的那把《缂丝凤梧牡丹图紫檀木刻寿字柄》团扇。那是折磨自己时间最长的扇子,也是参照故宫藏品而做出的复原款。她过去经常开车,一路上脑子里总忍不住想象扇子的结构和做法,甚至因此出了好几次车祸。为了还原桐叶扇的外形,盛春将竹子翻来覆去地弯折,可始终没能折出合适的曲度。直到有一天,她参观了明式家具展,家具中的榫卯结构让她灵光乍现,于是立马去研究榫卯结构的做法。“我就想,我们的扇子为什么不能用榫卯结构?”这一尝试,桐叶扇还真让她做出来了。


如今,这把桐叶扇已成为盛春的代表作品之一。她为了做扇子所学的各类技能,不仅仅在团扇上发挥效用,从折扇、檀香扇的制作上都能见到盛春融会贯通的印记。比如,将螺钿镶嵌技艺融入折扇扇骨的做法,就是盛春的创新之一。“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创新产品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很‘辣眼睛’。”但她发现,传统苏扇的审美是很内敛的,而当今年轻人更喜欢外放、张扬的东西,所以审美要变化。

通过近期直播,她意识到自己的主流客户基本上是22岁至35岁的年轻群体。“他们喜欢传统的工艺,但不一定喜欢传统的审美。中国的非遗项目非常多,如果都靠国家来养的话,早晚都会变成博物馆里的艺术品,再没有人知道怎么做了。现在很多非遗技艺面临濒危性保护的状况,一方面是因为材料的限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没有满足现在消费者的使用需求和审美需求。”明确这点后,她将螺钿镶嵌的面积扩大,营造出了年轻人喜欢的效果。


盛春的心里分得很清楚,作品和产品是分开的两条支线。作品是限量的,一个主题可能只做一把扇子,只是当时心情的一种表达。比如有一次,她去参观林觉民故居,由于在很小的时候就看过林觉民写的《与妻书》,她亲临现场之后更是深受触动,回来就做了一把扇子。类似这样即兴的情感表达还有不少。然而,产品是以销售为目的的,需要保证销量,创新在所难免。“非遗领域的整个思想现状,我觉得是出问题的。如果非遗只能守旧,那不如评选谁做的东西是最复古的。我认为非遗也应该随着时代而进化,每项非遗自它出现以来,其实也在不断地变化,那么为什么到了我们这一代反而不允许变了?”

她反对固化。对于非遗传承人这个称号,盛春有着自己的理解,“传承人应该是在传承的基础上再往前走一步。就像走路似的,如果我一直在原地走,那肯定不对。我握住前人的接力棒,就应该继续往前走,将接力棒交给下一个人才对。难道我要在原地踏步吗?”


虽然非遗传承人在自己的作品上花费了很多心思和时间,但盛春认为,手艺人不要孤芳自赏,自己感觉良好没有用,应该让非遗被更多人看见。

盛春记得五六年前曾经有位记者来访,对方是苏州本地人,但当他听到苏扇的时候,仍是一脸茫然,不知苏扇为何物。盛春感叹,再这样下去,苏扇真的要消失了。


当时的苏扇缺乏足够的宣传,甚至苏州凌云扇厂一度是其他品牌的代工厂。市面上还有诸多国外奢侈品牌将目光投向中国非遗,而在中国本土,我们自己的非遗却没有得到重视,国人一问三不知。盛春无奈地说:“我们那时候制作的所有产品都打上了别人的标记。”也是从那年开始,盛春更加意识到宣传苏扇的必要性,“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苏扇人,有责任把它宣传出去,我不愿看到它日渐式微。”

目前,盛风苏扇艺术馆的展示厅常年免费开放,还定期开设体验课程,科普及宣传苏扇制作技艺,孩童和成年人均可参与。


盛春也多次带着作品前往国外展会,向国际友人介绍、展示苏扇。“我去参加法国非遗展的时候,政府工作人员还问我要不要去办一部POS机,我说办POS机做什么?对方说可以售卖作品。其实我根本没打算卖,因为我觉得外国人不会理解中国文化。”


但等到了巴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在那里很自在,而且法国人非常理解和欣赏苏扇艺术,甚至有不少学生询问哪里可以学习苏扇制作。“在中国,可能你去跟别人谈艺术,会比较不容易产生共鸣。但在法国,我感觉他们能够理解我想要表达的东西,而不是仅仅夸赞扇子漂亮。”


她在展会上带领几位法国小朋友学习制作扇子,虽然是用简单的英语进行交流和示范,但孩子们马上就心领神会。“相比之下,中国孩子的动手能力或许还需要提升。”盛春对此记忆犹新。


离开前,我们问她,有没有哪一把扇子可以被称为得意之作?盛春摇摇头,坦言她并不太愿意回看以前的作品。“虽然它们都记录了我的成长,但我一直在不断地提升自己,我会觉得以前做的东西好丑。”


她抬手拂去额上的汗珠,笑道:“可能我这个人不太怀旧,我要往前走。”



出品:伦思博

非遗内容统筹:罗蕾

非遗编辑:Koala

摄影&采访&撰文:林云

设计:王若菲、张春妍

新媒体内容运营:沈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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