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中国戏剧梅花奖40周年 | 茅威涛 | 名演员的秘密

茅威涛 中国戏剧杂志 2024-03-25

2023年第6期 总第793期

 

今年1月收到约稿函,要为专栏写作。那时身体抱恙,本想推辞。但主编说,并不急着截稿。再看函件,难免感慨……今年是中国戏剧家协会创办的中国戏剧梅花奖40周年。40年间,以“梅花香自苦寒来”为寓意的“梅花表演奖”已举办30届,共评出了700多名优秀演员。我于1985年获第二届梅花奖榜首,1994年获首届“二度梅”,2007年获“梅花大奖”,可以说梅花奖见证了我的整个艺术生涯。而今天,作为一名已经不再年轻的戏剧演员,我的确是有许多话想讲。故而,答应来写,也想好好来写。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把一些“秘密”告诉更多“夺梅”路上的年轻人。



茅威涛

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

“梅花大奖”获得者


1985年,我23岁。那时懵懵懂懂,只是由文化厅和团领导告知,我们几位由剧协推送参评“梅花奖”。我们那个年代比较单纯,青年演员除了演戏练功也不会想太多事情。成名成角,距离我们很是遥远。即便《五女拜寿》风靡全国,“小百花”红遍大江南北,我们也不敢将自己的职业与“艺术”二字联系起来。或者说,我们那会儿太年轻,并不能真正理解“艺术”两个字的含义。

/ 茅威涛首次获“梅花奖”(1985) /

在向太先生尹桂芳和老师尹小芳学习《沙漠王子·算命》期间,我帮团里去上海戏剧用品商店取预订的服装、头盔和翎子时,从店员递来的当日的《文汇报》上方才获悉自己“夺梅”的戏剧性故事,此前讲过多次,熟悉的师友和观众大概还会记得。故而,我在荣获第二届“梅花奖”榜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人完全处在蒙的状态,惊喜、诧异、困惑、迷茫……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茅威涛,你真的有那么出色吗?”

我被这个问题困住了,但我只敢问自己,不敢问其他任何人,尤其不敢问观众。在此后的演出中,我比原来更会紧张,也更加缺乏自信——我心中始终有一份控制不住的忐忑和焦虑,生怕自己对不起这一奖项赋予的荣誉,“梅花奖”是中国戏剧表演艺术的最高奖项,它给我带来的首先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压力。

茅威涛在越剧《汉宫怨》中饰刘询

转变发生在某天深夜。那晚,演出结束,卸了妆,我习惯性地散步去老团部对面杭大路道古桥夜市。买了一串油炸臭豆腐、一根甘蔗,靠着电线杆子坐在马路牙子上。头顶的星空好似舞台的天幕,街旁的路灯犹如熟悉的追光。我啃着甘蔗、吃着臭豆腐,望着天边弯弯的银月,出了会儿神,长吁了一口气:“不就是梅花奖吗!就当没拿过,该怎么演戏还怎么演戏!茅威涛,从头再来吧!”

语言有时或许的确有魔法,正是在这样一个瞬间,我突然想通了,也突然放下了。释怀了获得殊荣之后的骄傲与优越、困惑与不安,冷静而又理智地面对人生第一场辉煌,收拾行装,重新启程。

第一朵梅花奖带给我的是压力,教会我的是谦卑。



让我摘下“二度梅”的是浙江小百花越剧团1991年创排的《西厢记》。这部由曾昭弘改编、金宝花艺术指导、杨小青导演、胡梦桥与顾达昌作曲、罗志摩舞美设计的王实甫同名剧作,至今是“小百花”历史上的丰碑。

1994年,32岁的我凭借这部戏获得了“二度梅”和“文华表演奖”。同年9月,《蓦然又回首·茅威涛表演艺术专场》在中国小百花越剧节上首演,我以专场演出的形式回顾了自己在“小百花”10年来的成长。

/ 茅威涛(右二)获“二度梅”(1994) /

演出自是满堂彩,可这一次的回眸,于我而言却是孤独的。第二天的《杭州日报》刊登了资深媒体人戎国彭先生撰写的题为《越剧的最后一位殉道者》的长文。因为,时代发生了改变。随着全国经济的提升、新技术的涌入和普及,影视剧逐渐崛起,挨家挨户都装上了电视机,舞台艺术开始式微,曾经的同行者们也都逐渐离散。我虽摘回“二度梅”,却不知该与何人分享喜悦。加之常年大量演出,疲于奔波,审美上的疲劳和心境上的疲劳让我再一次陷入了困顿。

茅威涛在越剧《西厢记》中饰张珙


身体的记忆有时会格外深刻,我至今仍能回想起那天那时正午阳光灼烧肌肤的炙热感。我站在教工路“小百花”宿舍四楼的窗户前,呆呆地看着底下小小的院子——一个已历经近10年风雨狭窄而陈旧的剧团,大门上的铁锈像树皮一样往下剥落。我,像是一头笼中的困兽,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影视剧会是更广的舞台吗?出国深造能提升自己吗?这些才子佳人、文弱书生,我还要演多久呢?今天排着《西厢记》,明天是还要继续排《东厢记》《南厢记》吗?

一肚子的疑问,但我不敢随意发问。因为心里明白,我此刻所质疑的,是我尊敬的师长们毕生守护并信仰着的事业。可是,我以为,是时候改变了。

茅威涛在越剧《孔乙己》中饰孔乙己

我想改变的,是自己。于是,从《寒情》开始,而后《孔乙己》《藏书之家》……我渴望往外“突围”。我渴望重塑与超越。我不甘只做一台美的复印机。

我认定,这也是“二度梅”的意义。它的存在,提醒了我不能是“又”一次,而应该是“更”一次。



2007年,以新版《梁山伯与祝英台》捧回“梅花大奖”时,我已45岁。幸运的是,我终于不再为获奖而怀揣不安,所有的困惑都开始聚拢到了艺术创作的本体。《梁山伯与祝英台》是越剧剧种的代表作,想要改编或者超越都是极其艰难的。于演员来说,原本的任务只是把戏演好,而我却渴望更深入地介入创作。


/ 茅威涛在新版《梁山伯与祝英台》中饰梁山伯 /

我想向观众展示一个我心中的越剧艺术。透过大家最熟悉、最经典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与主创团队一起创建一个全新的演剧风格、表演样式、审美形态。这需要勇气,但更需要智慧。我拜访了许多名家学者,汲取了多方的意见与建议。总结了前20余年探索、实验的经验,以“谨慎重述,规避颠覆”的创作理念,翻开承载着剧种历史的剧本扉页。

2009年新版《梁祝》电影

许多人都以为新版《梁山伯与祝英台》是茅威涛表演艺术的一次“回归”。但实际上,于我而言,这才是真正的“走出去”,是一次“看山还是山”的抵达。即便我们保留了老版《梁山伯与祝英台》几乎所有的故事情节与场次结构,化用了古老昆曲《占花魁·湖楼》中的折扇运用,更让从越剧曲调演变创作的、蜚声世界的著名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重新“反哺”了越剧。看似一样,其实完全不同了。导演郭小男提出的“旧中见新,新中有根”之理念,经由他构思10年的意象——以扇喻蝶,重新讲述了一个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成功地向世人表达了当今的中国传统戏剧之美学。


/ 新版《梁山伯与祝英台》

新版《梁山伯与祝英台》是“小百花”在国际上受邀最多的剧目。2006年,它为纪念越剧百年诞辰而创排推出,而后又相继收到德国威斯巴登“五月国际艺术节”、瑞士日内瓦文化风景线艺术节、香港艺术节、第十七届曼谷国际音乐舞蹈艺术节开幕式等演出邀约;在2016年杭州举行的G20峰会文艺晚会上,其片段《十八相送》,更是作为《忆江南》主旨节目惊艳亮相。

 新版《梁祝》片段参加G20峰会文艺晚会(2016) 

“您为何落泪?您理解这个中国故事了吗?”在某次出国演出散场后,“小百花”的工作人员忍不住询问一位泪眼婆娑的外国女士。

“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个故事,但全世界人对失去爱情的那份疼痛是相通的。”那位女士这样回答。

我很喜欢这场简短的对话,它使我兴奋不已,因为它证明我所表现的艺术,找到了某种与世界沟通的语言。

/ 茅威涛(右)获“梅花大奖”时

与“二度梅”得主林为林合影(2007) /

“三度梅(梅花大奖)”是一种认可,坚定了我创作的信仰,以及身为中国当代文艺工作者的使命与责任。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中国戏剧梅花奖40周年,我也已从艺44周年。但我依然如少年般磨砺着腰间的佩剑,依然愿意迎着寒风骤雪,肆意怒放。以上的这些心路历程,有些曾经讲过,但大家或许听了便也忘了,或者只记住了故事,忽略了叙述中的意义。正如许多人误以为“梅花奖”仅仅是一种荣誉与认证,而忽略了设立奖项的最初意义。

茅威涛以导师身份参加《中国好声音·越剧特别季》

茅威涛为中国越剧博物馆录制影像资料

一切荣誉不能判定一名演员的价值,演员的价值要自己去找寻。不是“梅花奖”赋予了一名演员这份荣誉,这名演员就是优秀杰出的,而是一名获得“梅花奖”的演员时刻努力使自己更杰出,才构建了“梅花奖”之荣誉。

我并不想以“前辈”或者“过来人”的姿态指导今天的青年演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追求与观念。在中国戏剧梅花奖40周年,我分享我的故事和感受,唯愿此拙文说明白了一句话——“梅花奖”不需崇拜,但需守护。


相关阅读

中国戏剧梅花奖40周年

中国戏剧梅花奖40周年 | 罗怀臻 | 更科学,更公正,更荣光——写在中国戏剧梅花奖创办40周年之际


中国戏剧梅花奖40周年 | 季国平 | 重新认识梅花奖的深远意义和当代价值


中国戏剧梅花奖40周年 | 王蕴明 | 凌霜傲雪报春晖——写在中国戏剧梅花奖创立40周年之际


《中国戏剧》杂志订阅:

国内统一刊号:CN11-1767/J,邮发代号:2—3,国外代码:M30。全国各地邮局均可订阅,也可直接向编辑部订阅。


长按识别二维码

关注我们

微信号 zgxjzz

责任编辑 靳文泰

设计制作 竹子

主管 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主办 中国戏剧家协会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